现在正是将遵守战争法提升为政治优先事项的时刻

米里亚娜·斯波利亚里茨主席在日内瓦国际与发展研究院发表的演讲：

女士们，先生们，

尊敬的各位同仁，

今晚很荣幸在此和各位交流，这也是我就任红十字国际委员会主席以来首次进行公开演讲。

作为主席，我的首要职责之一是能够将受冲突影响的民众的需求，反映给有能力改变他们生存环境的人。

上任几周以来，我深入参与到委员会一些重点行动中。我走访了马里北部，前往了华盛顿、纽约和巴黎，并且在都柏林见证了一份重要宣言的公开发布。这项宣言旨在限制爆炸性武器在人口密集地区的使用。

在这段短暂的时间里，有两个问题令我深受触动：

首先，对冲突和暴力给人类造成的苦难，我们忍耐的极限到底在哪？

在马里北部，暴力局势使当地人遭受巨大痛苦，气候危机的负面影响又进一步加深了他们的苦难。孩子们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毫无入学接受教育的可能。

俄乌国际性武装冲突带来的破坏程度令人无法接受，平民居民无辜遭受苦难的折磨。

不仅如此，从埃塞俄比亚到也门，从阿富汗到以色列和被占领土，从叙利亚到索马里，武装冲突加上经济崩溃，引发了大规模的饥荒和极度的绝望。

其次，国际人道法的存在和红十字国际委员会行使其特殊使命具有充分的必要性。

冲突总是伴随着血腥的暴力和生命的逝去。冲突要用武力摧毁对手，完全是一种泯灭人性的行为。

在冲突中寻求人道，似乎与生存的逻辑不符。然而正是为解决这一棘手的问题，中立、独立的人道行动才应运而生。

国际人道法规定了在武装冲突中必须遵守的最低限度的人道标准。其规则必须适用于所有冲突方，无论其参战的动机如何。

 我十分期待与在座各位交流，尤其是此刻，世界正处于关键节点。

大国关系剑拔弩张，在分化的氛围下，多边主义原则的价值和合理性日趋受到挑战。

各国政府和媒体对大范围国际性武装冲突的描述似乎都默认其为不可避免的。核武器带来的威胁持续存在。随着科技的发展，造成伤亡和毁灭的新技术手段也在不断进步。

经历了漫长的由非国际性武装冲突主导的时期后，对国家间战火重燃的担忧不无道理；然而过去二十年的历史趋势表明，非国际性武装冲突的严重性依然不容忽视。

许多非国际性武装冲突久拖不决，有些冲突还在持续恶化。

武装团体依然在逃避责任；而通过军队或非政府代理人开展军事行动的政府，同样难辞其咎。

军事技术发展迅猛，网络军事行动、自主武器和外层空间的启用引发了对国际人道法的适用和解释的疑问。

而全球金融压力、日益严重的不平等现象和气候危机的叠加影响使一切变得更糟。

与此同时，各国对国际人道法的遵守程度，只能说是，参差不齐。

这也意味着交战各方经常试图将几类人群完全排除在法律的人道保护之外。而且，每天都有人犯下战争罪行却逍遥法外。

接任红十字国际委员会主席一职，我对现实保持清醒，但也保持期望。

诚然，摆在我们面前的有许多急迫且严重的问题。

但我们同样掌握着最有价值的利器：一项国际社会普遍达成的共识。

每个国家都签署了日内瓦四公约。

每个国家都自主并自愿同意受公约包含的法律规则的约束。

每个国家都做出决定，无论战争因何而起，限制人员伤亡是一项不可被免除的法律义务。

国际社会就武装冲突基本规则达成了共识。在多边主义的进程被分裂潮流阻碍之时，我们决不能低估这份共识的力量。

和平的前景充满不确定性，我们不能任由这种氛围引导我们去质疑全世界最为公认的确定事实——对战争加以限制。

正相反，此刻，遵守战争法应被提升为政治优先事项；此刻，当最糟糕的情况能被轻易预见，我们应利用这项独特的共识，为国际人道法赋能，使其完成使命。

为此，我今天有三个提议。

首先：我们必须维护已经取得的来之不易的成果。无论是通过声明、政策还是在多边谈判的立场中，一些政府的观点和行动往往会削弱法律的释义。

我们认识到，总有些国家有意在国际人道法适用的保护范围中划出新的例外，以适应其当下的政策目标。

近几十年来，反恐的说辞被无数次引用，以说明某种情况极其独特，国际人道法根本无法处理；更为甚者，有些人太过邪恶，不值得受国际人道法保护。

坦率地说，这就是导致叙利亚东北部的难民营出现的原因之一。在那里，在国际社会众目睽睽之下，来自数十个国家的几万名儿童一直被滞留在非人的环境中。

我们同样认识到，有些政府和非政府武装团体对国际人道法的合法性有所质疑：他们认为国际人道法是外国强加于他们的，并利用这一论点削弱其法律效力。

但是，追求人道不应是普世原则吗？

人道精神由来已久。历史长河，风云变幻，没有一个国家能确保自己的士兵、民众或城市永远不会落入敌方之手。

当民众处于弱势，没有一个政府会愿意看到，本应用以挽救生命的规则，因欠考虑而制订的例外而失效。

冲突的影响范围也并未被限定在国境之内。全球数百万人不得不逃至更安全的国家避难。过去几个月，非洲的粮食危机迫在眉睫，而欧洲则面临着电力和天然气的短缺。

另一个让人不寒而栗的事实是，任何核武器的使用都将引发大规模的影响，造成不可逆转的毁灭性后果。

换言之：战争法则与每个人都利益攸关。国际人道法保护每个人，保护所有人。

就具体行动而言，维护成果意味着利用我们的声音，在多边论坛、在与领导人的会谈中、在学术界，在一切可能的场合，重申国际人道法的普遍性和相关性。

维护成果意味着不让经广泛同意并载入条约的法律条款因当下的紧急政治情况而妥协。

维护成果意味着援引规则时要坚定--无论之后的冲突与之前的情况有多大差异，国际人道法都是适用的，必须打消对其相关性的质疑。

其次：准备工作至关重要--但我想着重谈谈预防工作。对红十字国际委员会来说，预防意味着在武装冲突爆发时，所有确保国际人道法得到尊重的工具和手段均已就位。

预防意味着各国应通过立法贯彻国际人道法的实施，向军队培训战争规则，发布尊重该法的命令，并培养建立问责机制。

预防意味着各国必须制定计划，有尊严地安置被拘留者，为他们提供法律工具，并防止失踪问题；意味着各国必须在划定军事目标时避免造成平民伤亡，保护民居、学校、医院和文化财产；意味着各国在制订军事行动时，必须确保医疗卫生和供水等基本公共服务免遭破坏。

预防还涉及对本国武装部队进行调查的政治意愿——对受指控违反国际人道法的事实进行认真审查。有效调查并不仅仅是为了阻止或惩罚不当行为，而是有助于发现系统性漏洞，使武装部队及时纠正。

红十字国际委员会与各国政府保持紧密合作，协助立法，鼓励各国签署最新条约，或是向武装部队、法官、议会成员或外交官进行战争法的相关培训。

无论各国为未来战争作何准备，采取预防措施，避免违反国际人道法的行为发生都是必不可少的一环。

再次：我们必须直面违反国际人道法的问题。

作为一个一直被适用的法律体系，尊重国际人道法的行为每天都在发生，由此避免的伤害难以量化。

当今全球有上百起武装冲突，毫无疑问，冲突各方对国际人道法的遵守使平民的生命和财产免受侵害，避免了酷刑和失踪事件的发生，保护了医院，也使一些骇人的武器未在战场出现。

红十字国际委员会的工作人员每天都在见证国际人道法的保护作用。国际人道法的法律效力也使我们能够开展各项工作，包括探访被关押者，遣返遗体，支持医院，自由地穿越前线去为有需求者提供援助，以及记录违反国际人道法的行为。

然而，对最基本规则的公然违反行为也经常发生。酷刑被当成一项政策而实施。为制造恐慌，平民被当作攻击目标。医院被暴力摧毁。文化遗址被亵渎。

当下国际人道法面临各种挑战，其中最重要的一项就是不遵守行为。

但我们需要弄清楚如何合理应对。许多情况下，我们对待战争罪犹豫不决，优柔寡断。

国际人道法还相关吗？

还有人在意日内瓦公约吗？

面对违反国际人道法最基本原则的行为，一些善意的观察家们对该法的充分性提出质疑。

当法律被打破，它不需要被修复，而需要被严格执行。

有很多方法可以做到这一点。

冲突各方首先需要以有效的调查和在必要时发起刑事起诉来应对违反国际人道法的行为。

在盛行以联盟或伙伴方式开展行动的当今时代，支持国必须确保他们没有鼓励或助长违反国际人道法的行为。他们可以发挥独特的作用，利用其影响力制止其伙伴的违反行为。

对向冲突方提供武器的国家而言，可以参考有关武器转让的国际规则，防止武器落入违法者手中。

即使是对未涉入冲突的国家而言，尽管远离战场，依然拥有可以应对违法行为的工具。

来自一国外交或其他层面的压力都可帮助说服冲突方遵守国际人道法。

当战犯嫌疑人跨越国境时，日内瓦公约和普遍管辖权原则授权任何国家在其法院起诉嫌犯，无论违法行为发生在何处。

加上国际法庭和各种监督机制——尽管各有优势、弱点和限制，各国有充足的工具来应对不遵守国际人道法的行为。

每个国家都是战争法的设计者。与其对自己搭建的法律框架表示自我怀疑，各国更应坚定地执行这些法律。

红十字国际委员会则在国际人道法的框架内努力促进对该法的遵守。我们与政府和非政府武装团体针对保护行动进行双边保密对话，提请他们注意对违法行为的指控，并敦促其采取纠正措施。

我们与非政府武装团体进行接触，无论其动机或结构如何，提醒他们注意遵守最基本的人道原则，提醒他们有责任保护平民，照顾伤员，并保障被拘留者的尊严。

通过保密模式，红十字国际委员会可以支持各国对犯下国际罪行的人进行追责，确保冲突各方都意识到他们有义务进行调查和起诉。

女士们，先生们，

尊敬的各位同仁，

我想以接下来的话结束我的演讲：

对于大多数处于和平时期的国家而言，武装冲突只是历史书本上的内容。但对我们而言，对红十字国际委员会而言，武装冲突从未停止。

自创立以来，红十字国际委员会一直周旋于交战派别之间。因此今天，站在许许多多勇敢的同事的肩膀之上，我希望提醒各位，当前的国际环境正在招致灾难。

当各国为潜在的冲突做准备时，他们的行为很可能使潜在成为现实。我们不能陷入这样一个世界：若干强大的国家将武装冲突作为政治工具，将大规模的平民伤亡变成战争的必要附带品。

如果战争在我们今天看到的薄弱之处爆发，其影响和人道后果将是世人无法承受的。国际人道法、红十字国际委员会乃至全球人道组织都无法弥补这样的影响和后果。

只有各国政府才能对未来世界的走向负责。

作为一个人道组织的领导者，我会始终避免陷入政治纠葛。但是，我恳请各国，在任何时候都充分考虑他们维护和平的责任。我们将努力开展工作，推广国际人道法，协助各国履行其义务，防止违法行为的发生，并在武装冲突发生时为平民和部队受难者提供保护。

对所有国家来说，作为日内瓦公约的缔约国，他们首先有责任防止战争的发生；并在冲突爆发时，尽量减少平民的痛苦。

各国必须做到这一点。

而包括我和在座各位，包括媒体、民众和商业领袖，以及学术界在内的人道组织和社会各界，绝不应在无意中提供舒适空间，让未达成上述目标的国家也能坦然。

日内瓦公约是为所有人制定的，所有人都应发挥自身的作用。我们不能被冷漠掌控，哪怕只是片刻。

避免战争爆发是当务之急。即使在战争爆发时，为维护最低限度的人性，为避免最严重的暴行发生，为恢复和平和繁荣铺平道路，遵守国际人道法一直是，并将继续是实现上述目标的唯一途径。